枝芽間的呢喃

原本夏思捷提議帶他們去幾個她常遊走出沒的地點，像是二手唱片行、音樂餐廳之類的，她有好多有趣好玩的事可以分享；不過夏思捷最終還是被浩子的奪命連環Call給召喚，本來說好的三人行，還是只剩茗儀和子維。

看夏思捷慌張地跟他們說再見，大概是浩子使出了什麼殺手鐧吧！

回家的路上，茗儀不知道在想些什麼，走路的步伐比平常慢了些，太陽的餘暉把她的影子拉得又長又遠，像是她腦海中綿延不斷的自問自答。

就在子維第N次停佇，回頭等待茗儀追上的時候，她冒出了個問句，正確來說，不是詢問，是決定。

「子維，我跟你一起去圖書館吧。」

「嗯？可是……跟妳家是反方向耶！」

不過茗儀只要對一件事開始執著，便不會考慮太多。子維住在隔壁縣市，平常都是搭乘火車通勤，正值下班尖峰的關係，月台上的人有點多。茗儀緊跟著他在人潮間穿梭，火車轟隆隆的進站，引發人們一連串效應，大家的動作明顯加快許多，而廣播員黏膩的聲音盡責的不斷重覆著，他們好不容易才終於擠上車；幸好車廂裡的人不太多，還能在門邊挑到舒適的位子站立。

看著窗外的景色由慢到快，心情也莫名地飛揚起來。

平常茗儀都是在車站前的公車站牌搭公車，等公車的時候，她總會天馬行空的猜想，火車每天載著各式各樣的人來去，運送著大家的情感，會不會終有一天再也無法負荷，被人們豐富的情感壓垮呢？

市立圖書館就座落在子維家附近，從車站出來後，可以看到最近才剛翻新整修的天藍色建築，在一片灰濛濛的老式建築中，特別醒目。

圖書館裡的人不多，子維習慣性的揀了靠窗邊的位子坐下，抽出課本正準備認真時，這才發現茗儀把書包往旁邊的空位一丟，不知道跑哪去了。

大概是在找資料吧！

子維沒有多想，便開始認真的復習起今天上課所教的內容，等他好不容易脫離化學方程式複雜的世界，一轉頭，卻被自己右手邊的參考書嚇到，厚厚的精裝書堆疊得像座城堡。

他站起身來，這才發現城堡的另一端，原來是茗儀。

子維疑惑地抓起疊在最上頭的書，翻了幾頁，大篇幅的美麗插畫橫跨在眼前，再往後翻幾頁，則是介紹起人類視覺與構圖比例之間的關係。

老實說，他很意外。這內容……跟課堂上所學的，八竿子打不著啊！

不過看著茗儀埋沒在書堆中的認真側臉，她還在努力抄寫著什麼，於是子維還是決定不驚動她了，便一個人到外頭休息。

其實要唸書的話，在家裡也能唸，不過子維還是喜歡待在圖書館裡，因為有什麼不懂的地方，查找資料比較方便；另一方面，圖書館外頭種植了十來棵台灣欒樹，隨著季節的轉換展現不同的美麗，當風拂過樹梢時，便會帶起一陣歡愉地聲響，他喜歡在唸累的時候，沿著樹蔭緩緩地散步。

子維站在樹下，一陣不小的風吹過，頭頂便下起了繽紛的黃色花雨，他低頭望著舖滿小花的泥土地，腦海中突然想起那天浩子問的問題，問他是否曾經為自己做過什麼決定，當時他沒有回答，但是他心裡很清楚答案。

答案是沒有，他從來沒有為自己做過決定。

當一個人放棄決定權，就只能聽從別人的決定了。

子維轉向圖書館的方向，身子鬆鬆的靠在樹幹旁，想著過去十幾年，他都是照著父母親所規劃的藍圖在生活，到底好還不好，他其實真的沒有想過。

不過，茗儀好像開始要為自己做決定了……子維從這個角度，正好可以看到她認真翻閱的模樣，他真想知道她到底做了什麼決定。

這時，彷彿感應到他的注視一般，茗儀無預警地抬頭，目光正好和子維對個正著。

 茗儀對他淺淺一笑，又繼續低頭寫了幾行筆記，便扔下筆起身，消失在他的視野裡；隔沒多久，樹蔭的盡頭多了一道腳步聲，原來她也跟著跑出來了。

「怎麼啦？」

茗儀輕巧地踏著一地金黃的花瓣來到子維面前，很可愛的將手背在身後，揚起音調關心他。

「……沒什麼。」他們的距離比平常還近，近得子維不自在的別開視線，然後問起她剛剛在看的書。

「嗯？那個啊，」只見她稍稍頓了一下，牛頭不對馬嘴的回答：「台灣欒樹秋天的時候會開滿像花一般的紅色果實，很漂亮呦。」

話題突然跳到台灣欒樹上，子維一時反應不過來，順著茗儀的視線望去，看到金黃色的小花乘著風起舞，而她出神地望著，伸出手，撈起幾枚飄落的金黃花絮。

「小時候，我很喜歡看圖畫書，也喜歡塗鴉，而且還不是普通喜歡，是超級無敵喜歡的那種喜歡。」

子維聽茗儀講起小時候，而且還特別強調「喜歡」的程度，不禁勾起淺淺地笑，還來不及回應，她又開口往下說：「所以我曾經夢想當一名插畫家，可是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……」

「就忘記當插畫家的夢想了？」

「不能說是忘記，而是這個夢想被埋在內心最深處吧！我們從小就被大人要求要乖、要聽話，所以我們像機器人一般聽話……在大人的眼中，插畫家畢竟不是個有前途的志願啊。」

對於茗儀的說法，子維聽了也頗認同，但還是忍不住開口為大人辯駁：「可是，大人也是為我們好啊。」

「我知道。我之前也是這麼想的，大人總要我們努力唸書，考上好的學校、拿到好的成績，是為我們好，因為這樣做以後才會有前途；但是我心底很清楚，自己根本不是唸書的料，不要說數理不好了，連文科的地理、歷史也唸得一塌糊塗。坦白說，為了符合大人的期待，唸書變成一件痛苦的事，不知不覺間，我開始討厭唸書。」

子維不知道該怎麼回應，他和茗儀不一樣，唸書也好、運動也好，他只要花點時間努力就能有好結果，他無法體會唸書是痛苦的感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