枝芽間的呢喃

不過他也不知道，唸書之於他，到底算是什麼？

「……對了，美學設計的書都這麼厚嗎？」

「嗯，超厚的，好煩。」茗儀微嘟起嘴，看起來有幾分無力，不過她接著告訴他，大學已經打算要考美術設計的相關科系了。

「可是我們不是從來沒有學過美術設計之類的東西嗎？」

雖然每星期有一堂美術課，但在資優班裡，這種課最後通常都是淪為自習或是考試用的結果。

「現在開始學就好啦，認識小夏之後，我覺得很多事都沒有以為的這麼困難耶！只是在於你願不願意『行動』罷了。其實大學科系是我剛剛在放學回家的路上，臨時決定的呦。」

唔，怎麼好像大家突然都有了向前進的目標……子維有種被拋在原地的感覺。

「可是，如果沒辦法得到好的結果怎麼辦？」

「什麼怎麼辦，就算結果不盡如意，但至少在學習的過程中，我能夠學到很多我想學的，這樣不是很開心嗎？」

子維一直以來，都覺得結果才是最重要的，結果的好壞評量了一件事的價值……但是眼前的茗儀卻告訴他，就算結果不好也不要緊。他長久以來相信的價值觀被擊垮了，子維突然不知道該怎麼面對生活、面對唸書這件事。

有一隻不知名的鳥兒飛來，棲上他們頭頂的枝枒，啁啾起悅耳的旋律，茗儀靜靜地凝視子維若有所思的側臉，心裡覺得很不可思議。

高中一入學，子維就在女生間掀起一陣熱烈的討論，愛慕他的女生不少，茗儀初見他的時候，覺得子維給人的感覺，就和童話裡的王子一樣。不過王子不是她這種平凡的女生可以高攀的，所以儘管他們同班，交集卻少得可憐。

只是最近她和他的交集變多了，那種高不可攀的距離感也跟著消失。原來褪去王子的外衣，他也不過是普通的男孩子，茗儀突然想更瞭解他、知道他的想法，好奇真實的子維會是怎麼樣的一個人。

這個念頭如同電光火石一般閃過，她馬上就愣住了。

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呢？

茗儀還在發愣的時候，子維緩緩開口了，他的聲音很小，那些他從來沒有說出口的感受，稍不注意就會被鳥叫聲蓋過。

「其實很累……頂著資優生的光環……因為已經是第一名了，每次考試我都很害怕，害怕自己的名次往下掉……小時候第一次月考的時候拿到第一名，爸爸高興的帶全家去高級餐廳吃大餐，後來、後來……我為了得到他們的稱讚，不管做什麼都拼了命拿第一名……可是，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，『第一名』變成是理所當然的事……到底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？」

天色在不知不覺間暗下來，路旁的造型路燈透出淡淡的鵝黃，茗儀婉拒了子維送她回家的好意，選擇一個人搭乘區間車回去。坐在搖晃的車廂裡，她看著映照在車窗上的自己，儘管神情有些疲憊，但嘴角卻微微的上揚，有種說不出來的滿足。

然後她想起子維落寞的神情，以及最後那道無解的疑問。

她想，大概是因為，當一件事變成常態，人們就會不小心遺忘它的珍貴，而將之視為理所當然的事吧！

***

隔天，夏思捷一早進教室就看見茗儀，這不是什麼讓人驚訝的事，不過她倒是對於茗儀正在翻閱的書感到意外，居然是跟課業無關的書名。

「啊，小夏早安。」

「早！」就在夏思捷揚聲回應的時候，一縷遊魂從外頭飄了進來，定睛一看，原來是子維。

奇怪，天要下紅雨了是不是？

子維的臉色看起來比平常蒼白許多，倒是黑眼圈明顯得讓他看起來像熊貓。茗儀扔下手上的書，來到他的坐位旁，幾許擔心的輕聲問起他要不要緊。

至於夏思捷則是徑自回到她的坐位上，現在就算下紅雨也好、天塌了也罷，都不關她的事，因為她已經自身難保啦……填詞？她真的完全沒有想法啊啊啊！

昨天被浩子急Call回去的時候，她才終於知道會由她來譜詞曲是有原因的，而且是非同小可的原因。

她被看上了。

有位專門在發掘素人的音樂名製作人，在和人閒聊的過程裡，聽說了Museguy這個樂團，便決定親自鑑定一下，看是否能發現什麼待琢磨的原石。

然後他發現了夏思捷。

製作人找上了Museguy的團長浩子，表示想招攬夏思捷成為旗下的一員，將她培養成一名優秀的歌手。不過浩子站在為樂團著想的立場上，他覺得這不是個好提議；又或者，他私心的想守護夏思捷吧！如果夏思捷真的踏入了演藝圈五光十色的世界，一定會離他越來越遠，他無法不擔心她。

他們商議了許久，最後得到的結論是，浩子寫譜、夏思捷填詞，一方面可以成為打響樂團的噱頭，一方面是浩子希望讓夏思捷藉由填詞的過程中，好好與自己的心對話。

其實浩子也沒有把握，夏思捷到底能不能順利完成任務，畢竟接下來會如何，沒有人知道。然而，當我們對未來有太多不確定性時，即便只有一絲絲可能，也要緊緊抓住機會的尾巴，盡最大的努力不讓自己後悔啊。

不過，今天夏思捷上課的時候真的很不認真，子維也是。

夏思捷是因為苦惱著填詞的事，原本她壓根兒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的，可是自從知道是如此重要的事之後，她就備感壓力；當初浩子就是不想給她壓力，才沒有告訴她實情的，實在是時間拖得太久，他不得不全盤托出，讓她知道事情的急迫性。

被浩子交付重責大任的夏思捷，只好撐著頭苦思歌詞內容，而她手上的鉛筆也沒閒著，隨著思緒轉啊轉的，在空氣中旋轉出一圈圈原木色的弧度。原本子維沒有認真上課的事，只有茗儀一個人知道而已，不過當夏思捷微微抬眼，掃過教室裡的那些認真上課的同學們時，卻意外發現子維居然和自己一樣不乖。

「喂，不想上課的話，幫我想詞。」

趁著下課的空檔，夏思捷繞到子維身邊，沒有關心起他的異樣，反倒命令式的要他幫忙。

子維本來就是個聽話的孩子，尤其對於他人的命令不會反抗，於是沒多說什麼便接下夏思捷遞上來的樂譜。他的目光無神地隨著五線譜上的豆芽移動，看起來很認真的樣子，事實上思緒卻已穿透樂譜，喃喃自問：「接下來會怎樣呢？」

因為擔心子維而過來的茗儀正巧聽到他的問題，也許是和夏思捷相處久了，她回答得很豁達：「接下來的事雖然沒有人知道，不過我們會經歷許多事，不管好的、壞的，只要鼓起勇氣面對就好。」

不管好的、壞的……嗎？

對子維來說，他長這麼大還真的沒經歷過什麼壞事。不過夏思捷的出現，的確是撼動了原本的生活，他開始經歷許多從前沒遇到過的事、開始思考許多以前從沒想過的問題……

「而且，就算當你覺得有點孤單的時候，我們還有朋友啊。畢竟我們是因著一些緣份牽扯在一起，然後彼此陪伴不是嗎？」茗儀甜甜的笑著，用子維自己曾說過的話回應他。

在一旁靜靜聆聽的夏思捷，不知怎麼的想起浩子之前對她說「其實妳的心正在唱歌啊。」的這句話，當時她還無法理解，不過現在好像有一點點懂了。

有人說，每首歌都擁有它獨特的靈魂。

有人說，每個人的心都會唱歌。

所以當一個人學會與自己獨處的時候，便能聽見「心」所唱的旋律，體會一個人獨一無二的靈魂。

《待續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