枝芽間的呢喃

喜歡……嗎？

那個字眼無預警地觸動子維過去記憶片段的按鈕。

高中時，有許多女生喜歡著子維，然而，不知道該說是他太木頭呢？還是太聰明了……子維總是能夠先一步察覺女孩們的心意，然後不著痕跡的婉拒，讓人連「喜歡」這個字眼都來不及說出口，就失戀了。

他以為，談戀愛是大人的事，等長大後再考慮就好了。然而，當時的他沒能想到，學生時期的戀愛才有屬於那年少輕狂的無敵勇氣。

到了思想開放的國外，週遭同學的戀愛史更是一個比一個精采。每當被那些金髮碧眼的外國同學問起「有沒有交過女朋友？」「台灣有哪裡好玩的」等問題時，他才發現，原來這些年，除了唸書，他的生活是如此乏善可陳。

在英國時，他開始和同學去那些從前想都沒想過的地方玩，坐朋友的車在半夜出去兜風，被他們半拖半拉的推進酒吧學喝酒，甚至無好無不好地和朋友介紹的金髮美女在一起。

生活是變得比只會唸書的時候來得充實，卻總覺得少了些什麼。

然後，上週末他被對方甩了，什麼原因都沒有給的，被甩了。

其實子維沒什麼難過的感覺，事實上會走到分手這一步並不意外，說到底，是他太無趣了。

不難過，真的。

只是……有點失落吧！

「欸，話說回來，你在英國待這麼久，都沒有交女朋友嗎？」

飄散的思緒被茗儀的聲音拉回來；服務生不知何時，已經送上滿是奶泡的香濃咖啡，而對坐的茗儀正開心的大啖甜點。

子維輕啜了口咖啡，「嗯，不算有吧！」

這什麼回答啊？茗儀瞪了子維一眼，對這麼含糊的答案很不滿意。

茗儀嗑完眼前的提拉米蘇，不知道想起什麼，但卻不說話，只是拿著若有所思地神情看著子維。

窗外行道樹的翦影落在她和他之間，在原木色的桌面上安靜輕晃。

被人不出聲地直盯著，感覺實在很奇怪，子維只好假裝忙碌地攪拌起眼前的咖啡。

「喂！顏子維，」茗儀驀然出聲，子維正為了打破的沉默鬆口氣，下一秒，又因著她的問話而愣住：「你該不會是逃回台灣的吧？」

認識茗儀的這些年來，他經常搞不懂她跳躍式的思緒，但她總能一語中的道破他的想法，即便是相隔已久的現下，也如此輕易看穿他。

「我……」

子維直視著茗儀的雙眼，他在她瞳中看見自己被看穿的窘樣。好奇怪，在英國的時候，見識的場面也多了，應對進退也不再這麼莽撞，他以為自己已經和高中時期不一樣了；然而遇見茗儀，讓他覺得又回到那個身穿制服的自己。

「如果是，又怎麼樣呢？」

當子維這句嗆辣辣地話一脫口，連他自己也嚇了一跳。

「是沒怎麼樣。」茗儀雖然一開始也被他尖銳的語調嚇著，但隨後便不怎麼在意的聳聳肩，慢條斯理地吃起另一盤切片蛋糕，然後這麼告訴子維：「逃都逃了，反正，記得再回去面對就好。」

面對如此坦然的茗儀，子維更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。他調頭看向窗外，正巧看見一隻金黃色的虎斑貓張大嘴打起呵欠，然後慵懶懶地起身，在原地轉了一圈後，又回到原位蜷起身子打盹。

有片台灣欒樹的葉子輕飄飄地落在貓兒身上，牠理都不理的繼續睡覺。

子維看著這一幕，不禁感到幾分莞爾，卻也突然想起那個黃色小花漫天飛舞的傍晚，他和她站在圖書館外討論起有關「夢想」的事。那是子維第一次，對他人說出自己最真實的想法，也是他開始學習坦然面對自己的起點；而通往開始大門的鑰匙，握在茗儀手裡。

「以前好像也有過類似的事呢！」

他自認自己不是個太優秀的人，或許對唸書之類的稍微拿手，但對於人與人之間的情感或交際方面，很是笨拙。然而，茗儀卻將這樣的他看得很透徹，從前是，現在也是；雖然是後知後覺，但他隱約懂了，心裡感覺暖呼呼，感動如同鬆軟地棉花糖膨脹開來。

「什麼？」茗儀招手讓服務生送來法式千層派，看向子維的視線充滿疑惑，這人是想到什麼啦？

「我只是在想，茗儀是不是喜歡我？」

咳咳──

茗儀這次真的被他前後不搭嗄的話嗆到，桌上的水杯連灌了兩大口，這才有辦法回話：「顏子維你在說什麼啊！」

然而，子維看著茗儀不知道是因為嗆到、亦或是害臊地漲紅臉龐，卻也沒有要再多加說明的意思，他本來就不是個喜歡解釋的人。

他們的音量不大，不過充斥微妙氣氛的對話，卻足以讓送餐的服務生離去時頻頻回首。茗儀難為情的左右張望，偏偏對面那根木頭卻一瞬也不瞬地緊盯著她的表情，等待著她的答案。

她有一種小雞被老鷹看上的無助感。

“是，徐茗儀已經喜歡顏子維很久很久了。”

她想這樣大聲的對他告白，卻不知道是不是要在這一刻坦白。

喜歡一個人，會不由自主地對他好；喜歡一個人，會特別關注跟他有關的事情；喜歡一個人，會希望他是開心的。

「真的想知道答案？」

面對子維再認真不過的神情，茗儀沒輒地嘆了口氣，知道他沒得到答案是不會罷休的。

「妳不是第一天認識我了。」

是啊，他當然是真的想知道，不過茗儀也知道，如果她說喜歡他，子維鐵定會繼續追根究柢地問為什麼。

店門口的熊風鈴隨著客人進出，發出清脆地聲響；而茗儀想，她與他之間的交集曾經中斷過，或許，時候到了又會重新開始有所連結吧！

「喜歡，就跟熊一樣喜歡。」

「是嗎？」子維淺淺一笑，好像聽懂了什麼，於是沒有再追問下去。

陽光穿透玻璃窗灑落，他們沒有繼續交談，彼此心照不宣的享受起這安靜的一刻；因為，有些答案，就這樣點到為止不也很好嗎？

《點到為止 / 完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