枝芽間的呢喃

上班族的日子，其實頗無聊。

在某個企劃案剛順利結案的午後，企劃部門裡漫著幾分慵懶的輕鬆氣氛，緒花左手支著下巴，另一手則百無聊賴的抄起原子筆，在便條紙上算起自己每天必須在座位上不動如山的時間有多少。

尤其是像緒花這種，成天坐辦公桌的人來說，一天八小時下來（不含用餐時間一小時），扣除送公文、上廁所、到茶水間摸魚聊天等時間外，算算她黏在座位上的時間，絕對超過五小時以上。

「這麼有空閒的話，不如幫忙預估一下業績成長率吧？」

一道不該出現在企劃部辦公室的嗓音在緒花身後響起，嚇得她手上的筆一歪，在紙上劃下長長的深藍色痕跡。

「佐、佐藤君……你怎麼會來？」

「老樣子，案子剛結案，總是親自跑一趟比較安心。」

「噢……這樣啊……」其實緒花沒有期待會聽到答案的，然而，佐藤猶如老朋友般的回答，讓她在頷首表示理解的時候，不免有些驚訝。

或許佐藤在她的神情中讀到了些什麼，他淺淺一笑，是那種公事公辦的笑容，遞出幾頁寫有密密麻麻數據的A4紙張，沒有太多的說明，只簡單交待幾句，便要求緒花儘快就這份資料的內容作報告。

緒花惶恐不安的接下，薄薄的幾頁紙，因著那些從未接觸過的內容，顯得格外沉重。

「是認真的嗎？」

「我看起來像是在開玩笑嗎？」

只見佐藤斂起笑容，微微傾身向前，用沉穩的語調問著，不自覺透出主管的震懾力。

緒花傻愣愣地點點頭，下一秒，意識到自己這動作是在質疑主管時，她嚇得猛搖頭：「真的很抱歉，佐藤君，我不是說您在開玩笑的意思，只是認同您的說法……不、不對…呃……我指的是……是……」

越描越黑的話語散成片段字句，偏偏佐藤一瞬也不瞬地直盯著緒花，和上回待在他辦公室一樣，完全不給人閃躲的空間。

今天公司的空調壞掉了是不是？

被嚇得冷汗涔涔的緒花，腦袋一片空白，只閃過這無厘頭的念頭，對於解除現下的尷尬毫無幫助；然而，她怎麼也想不到其他更好的應對方式了！

原小姐自繁雜的企劃報告中抬起頭來，疲憊地揉揉眼，正巧撞見緒花像只被狼犬盯上而嚇壞的貓兒，身子僵硬地坐在位子上。

「怎麼了嗎？」

她快步來到緒花身邊，保護意味地站在同一陣線上，禮貌探問：「我部門的松下小姐是不是作了什麼冒犯您的事了？」

小職員看到主管，抱持著能遠則遠的心態，總是下意識躲避開來。緒花也不例外，但，這是第一次，她這麼開心看到原小姐的即時出現。

「原小姐放心，松下小姐沒做什麼。」佐藤稍稍停頓了一下，彎起嘴角看向緒花，然後別開視線，向原小姐問起另件事。

「至於上次跟您提的那件事，不知道您考慮得如何？」

聽到佐藤問起，原小姐為難地蹙起眉，接著優雅地比了個「這邊請」的手勢，示意對方到辦公室內詳談。

佐藤那個落在語末似笑非笑的停頓，不只是那句話告一段落而結束的關係。緒花懂的。

望著佐藤挺拔的身影在主管辦公室的厚實木門後隱沒，緒花在感到如釋重負的同時，也不禁對於什麼都不敢做的自己，感到難過。

雖然上次在員工餐廳，她暗暗下定決心，要試著涉足過去從未接觸過的業務；但，當新的工作項目、新的機會送上門時，她還是怯步了。

緒花晃晃頭頂上的電子看板，她平常回家搭的地鐵班次後方，有個紅字正有氣無力地閃爍著。

地鐵誤點了。

月台上有不少和她一樣，下班歸途等著搭車的乘客，不遠處，有幾名穿著制服的鐵路地勤員正對於這少見的誤點情況交頭接耳著。

緒花面無表情地看著前方的軌道，然後疲憊地闔上眼，飄緲的思緒像是想了很多，但又好像什麼都沒想……隨著城市越來越發達，許多事情越來越講求快速與便捷，但還是有很多時刻需要靜靜等待，只能等待。

再張開眼，方才正討論不止的地勤員們已經各自散開，回到她們的工作崗位上忙碌了。

蹬著高跟鞋的踝足，因為長時間維持著不動的姿勢僵直著，隱隱有作痛的感覺。

此時，服務員滿懷歉意的嗓音透過大廳廣播傳出來，表示因天氣溫差大的關係，致使軌道產生過大間隙而不利列車通行，目前尚在搶修中，如果有需要改搭其他交通方式離開的乘客，可就近向站務員說明，將提供相關協助及補償。

於是，週遭等車的乘客有的拿出手機打給彼端那個掛心的人，有更多人則是走向距離剪票出口最近的服務台；原本乏力等待的月台空間，突然多了些匆忙節奏。

緒花抬頭盯著電子看板，上頭紅色閃爍的誤點時間一點也沒有減少，半晌，才意識到想早點回家，勢必得作出別的選擇。

但，早點回家又如何呢？又沒人在。

不知怎麼的，緒花腦海中突然浮出這樣的疑問。

她一個人住在八坪大空間的公寓套房，幾個比較要好的朋友去過她那裡，總戲稱她那是單身高級避難所。想到那些交情甚篤的好友們，緒花的唇角不禁溢出淺淺笑意，儘管她們各自在不同領域發展，分別有了事業、有了男人、有了家庭，仍然不忘關心她的生活。

說起來，她是幾個好友裡面，維持單身時間最久的，也是生活最平淡的一個。

日常過得太規律，要找到緒花不難，因此，好友們有心事傾吐時，她自然而然地成為最佳人選。

緒花收回盯著看板的視線，「阿咧？」

花兒仍未飛，待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