枝芽間的呢喃

「好了好了，大家安靜點。」

一名綁著高馬尾，宛如鄰家大姐姐的女生在一片吵鬧之中，站上講台，擺出威嚴的架子管起秩序。

不過她擺的架子完全不管用。

「啊，是青姐！」

「真的是青姐！」

「哇哇！青姐、青姐，帶我們出去玩！」

班上同學看到她的時候，個個驚喜萬分的你一言我一語起來，教室裡的熱度倏地往上攀升不少。

然而她仍然不慌不忙的先在黑板上，用漂亮的板書寫下「林攸青」三個大字。

眼見場面幾乎要無法控制，她反倒好整以暇的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微笑，繼續放任著大家吵鬧；儘管她什麼話也沒說，但沸騰了一陣子的喧嘩，卻仍然在她的注視下漸漸平息下來。

「終於換我說話了嗎？」

她頓了一下，眼神掃過這群身高不及她一半的學生們，絕大多數都是再熟悉不過的面孔。

「我跟大家一樣都是新來的，這學期開始在學田國小擔任各位的班導師。不過，既然跟大家都這麼熟了，我就不拿老師的身份壓你們了，叫我『青姐』也可以。」

青姐一說完，大家「嘩──」的又開始喧鬧起來。

場面實在太吵了，她也不得不提高音量，以便先對這群吵得無法無天的小鬼們加上但書。

「但是！做為一個老師的職責，我可不會隨隨便便的就縱容你們呦！『孩子們』知道了嗎？」

儘管青姐還是一副笑容可掬的模樣，不過大家卻收斂起原先嬉笑的模樣，異口同聲地回答：「知道了──」

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，好像有幾個字特別加重了語氣；不過我還沒時間細想，教室兩側方型的黑色大喇叭便傳來集合的廣播聲。

接下來，只能用「一團混亂」來形容。

大夥兒先是跟著隊伍到操場聽訓，然後又順路參觀了幾間技能課程所必要的專業教室，明明校園不算大，但那些幾乎相同的迴廊和教室隔局，也足以讓我們這些初來乍到的新生們暈頭轉向。

開學第一天，簡直像是一場未經排演、又高速快轉的電影，身在其中的我，只能大略知道劇情，卻對於那些細節和背後的意義一知半解。我隨著緊湊的安排移動著，卻有種說不出的茫然；很久以後，即便我長大、出了社會，身邊有許多人，然而置身在喧鬧又流動的時間和空間裡，仍然常有著停留在原地無法動彈的感覺。

放學鐘聲才剛響起，在教室裡憋了一天的大家早已迫不急待的往外衝，沒多久只剩下澄黃的夕陽灑滿一張張課桌椅，聽說他們約好了要一塊兒去抓田雞。

我一個人呆坐在座位上，桌上還擺放著成疊的新課本，我看著那些如同積木般整齊排列的厚實高度發愣。

班上大部份的同學都把新課本一把塞進抽屜裡，而我發呆半晌後，才慢吞吞地收拾起東西，收拾到一半，轉念一想，拿出媽媽在台北買給我的粉橘色自動鉛筆，開始在那些嶄新的課本上，一筆一劃書寫著我的名字。

方于晴、方于晴、方于晴……連續寫了好幾本，手有點痠。

我停下筆，定睛在自己寫得不算漂亮的字跡上，然後突發其想的在「晴」這個字後面，畫上一枚帶有笑臉的太陽。

那向上彎曲的線條彷彿有什麼魔力，讓人看著看著，也忍不住嘴角上揚了。

接下來，每本課本上面，除了自己的名字之外，又多了好幾枚不同表情的太陽，有的戴起墨鏡、有的撐起洋傘等，我越畫越起勁，教室內的光線隨著時間流逝，漸漸轉為昏暗，而我卻絲毫沒有停手的意思。

直到稍早主動和我搭話的男孩子出聲打斷為止。

「嘿，也幫我畫一個吧！」

「你怎麼還在？」

「這句話應該是我要問妳吧！」

「唔嗯……」被他的話堵得啞口無言，我只好顧左右而言他的扯開話題：「你剛說要幫你畫什麼？」

「太陽啊。」

「為什麼？」

「一定要有為什麼嗎？」

他理直氣壯的反問著，然後拿出自己的課本，指向自己名字後方的空白處。

「喏，畫這裡。」

雖然不知道他這麼做的用意是什麼，不過拗不過他的要求，我只好乖乖畫了一個太陽給他，還一時興起地在上頭加了一頂王冠。

「欸畫好了。」

「我不叫『欸』啦！上面不是有寫得很清楚了嗎？」他一臉無奈的指著自己的名字。

我盯著他的字跡，皺眉想了很久，每個字符都被寫得開開的，辨認起來真的不是這麼容易。

「……字太醜了，看不懂。」

看了老半天，最後我只能放棄的得出這個答案。

「喂，方于晴妳這樣說也太過份了吧！哪有醜。」

「……」所以，你到底是誰嘛！

「今天青姐在選幹部的時候，妳一定都沒在聽。」只見他反坐在我面前的位置上，然後指向黑板。

上頭是今天票選出來的幹部名單。

說是「票選」不太正確，因為被提名上去的候選人全是青姐提議的，而且每個職位只提名一位。

「把『齊允傑』這名字記清楚，以後一定會有好事的。」

對於他不知道哪裡來的自信，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，我忍不住嘟囊著：「什麼跟什麼啊……」

當時的我還不知道，未來，我們之間的交集不會僅止於「同學」這麼疏淺的關係而已。只是很多時候，我們在事情推展的當下毫無知覺；總要在很久以後，在某個時間點回首過去，才會察覺到許多表面下的細節。

因為，最重要的變化，往往都藏在那些細節裡啊。

→ 待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