枝芽間的呢喃

冬日的陽光穿透迷濛的霧色，在海平面邊緣鑲上一層淺薄的亮光。樓下傳來男人們走動及談話的聲響，他們豪邁的步伐極其有力，踏得屋樑都些微震動著。

諾爾蒂就是在這樣的震動中被吵醒的。

兩年前，她總算說服母親，離家，展開她自由獨立的寄居生活。

有時候諾爾蒂想起離家那天，母親佇立在門邊，滿是擔心的海藍雙眸，不語地望著她許久，最後那些說不口的情感都化作一個深深地擁抱。那一刻，她原本打定離家的決心，也不禁被母親的不捨動搖。

身為小小人族，母親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的。儘管，她知道自己是淺海家的長女，照理來說，應該盡可能地多幫忙家裡的；然而，她終究壓抑不住對自由的嚮往。

到現在她還是無法肯定，當初自己毅然決然地離家，到底是對、還是錯。

說是離家，其實也不是太遠。畢竟還是同一幢房子，母親他們寄居在木板夾層間，而諾爾蒂則搬到閣樓上方，不過對小小人族來說，足夠遙遠了。

這幢人類的木造房屋坐落在漁村之中，靠海背山的絕佳地理位置，不僅便利了人類的生活，對淺海一家而言，山裡的野味、鮮美的海味也可以一次兼顧。

只是每天天濛亮的時候，就會有許多人類出入，淺海家一天的生活也不得不跟著早早開始；對於這樣的作息，剛搬來的時候確實讓人感到困擾，久了，倒也習慣了。

諾爾蒂望向擺放在牆角的金框錶面，短針停留在三和四的中間，長針安靜地滑離六這個數字。那是先前父親得知她要離家生活時，冒險在借物行動中扛回來送給她的踐別禮物。

冷風從牆上一道呈三角形的細縫中鑽進來，諾爾蒂忍不住把原本準備踏出被窩的腳又縮了回來。

今年的冬天來得比往年都晚，卻也比歷年來都冷得多。

諾爾蒂側頭看向外頭逐漸明亮的天色，在床上賴了好幾分鐘後，認命地坐起身，但仍然偷懶的把棉被裏在身上，這才緩慢移動至以漂流木拼裝的衣櫃前，換下皺巴巴的睡衣。

在衣物替換間，她白皙的皮膚曾經短暫地與冷空氣接觸，在那幾秒鐘的時間裡，她忍不住瑟縮了一下，才真正的清醒過來。

「呼──真冷。」

諾爾蒂聽著外頭呼嘯的風聲，暗暗想著，今天一定要借到適合的物品，堵住那道細縫。

每次的借物都是一場冒險，但不見得都可以剛好尋覓到合用的東西。其實她大可拿碎布什麼的，把牆壁上的缺口擋起來；但如此一來，她就看不到太陽自海平面升起的美麗景色了。

當初，她會據理力爭地想搬到閣樓上方，就是愛上海平面的景色。

諾爾蒂站在細縫前，眺望出去，陽光正一點一滴地把海平面染成金黃色。對小小人族而言，大自然帶來的威脅不小於人類，卻透著令人難以抗拒的吸引力，擁有可遠觀、不可褻玩的美麗。帶著鹹味的微風掬起細軟的髮絲，她這才想起自己還沒梳妝完畢，連忙回到鏡子前面，用芒草花和蘆葦桿纖維編製而成的梳子，將凌亂的長髮梳成俐落清爽的高馬尾。

打理完畢，諾爾蒂打開櫥櫃，歪著頭思索半晌，好像除了需要擋風的材料之外，其他生活必需品都沒有缺乏。

基本上，人類的一顆方糖就足以供應整個小小人家族食用好幾個星期了，諾爾蒂獨自寄居在外，所需要的量更是微小得宛如螞蟻。儘管如此，她仍然養成每天出門借物的習慣，偶爾發現什麼新奇或是好用的東西便繞道給家人送去。

諾爾蒂站在當作鏡子的銀色錫箔紙前，把裝有攀爬工具的腰包繫在身上，左看看、右看看，確定著裝完畢後，便大步來到閣樓一角。在深淺不一的原木牆板間，有一塊顏色略淺的圓形紋路，她伸出手在那道紋路上使勁。

碰！咻───

下一刻，圓形的木門被推開，猛然灌進閣樓的冷風，吹得諾爾蒂險些站不住腳。風勢實在太大，她瞇起眼，也看不清外頭白茫茫的世界，倒是萌生出「還是不要出門吧」這樣偷懶的念頭。

掙扎許久，諾爾蒂深呼吸，小心翼翼地沿著木頭紋路與接縫卡榫下降。

下降的過程中，好像有什麼東西飄落下來，諾爾蒂憑著小小人族與生俱來的靈敏反應閃過，再加上她顧著腳下的步伐，也沒心思分神察看。

「咦？」

直到諾爾蒂一腳踏到外頭的地面，腳下不若以往的觸感，讓她遲疑了一下，就這麼零點幾秒的停頓，差點讓她閃躲不過一隻俯衝而下的鳥兒。好不容易狼狽閃避鳥兒的追擊，諾爾蒂蹲伏在一片枯黃的落葉之下，想著自己方才少見的失誤，不知怎麼的覺得有些好笑。

攀爬最忌諱的是，在半空中作不必要的停頓。

諾爾蒂剛過十八歲生日又滿七天，學習借物技能超過十年，這麼基本的規則她是清楚的。然而，不是有句話說「魔鬼都藏在細節裡」嗎？那些微小的注意事項反而更容易發生錯誤。

有些錯誤無關緊要，但有些缺失卻足以致命。

因此，每次失誤發生時，她總是免不了得自責上好久、好久，久得近乎是鑽螞蟻角尖的程度了。

當諾爾蒂默默不語地蹲縮在角落時，認識她的人都只能無奈笑笑，對於一個鑽角尖的人說什麼都是白費功的，大家都知道「諾爾蒂的『失誤後遺症』又發作了。」

這習慣即便到她寄居在外這麼久的時間，也沒有改變過。如同現在，藏匿在枯黃的葉片之下，透過因脆化而斑駁的葉脈間隙，諾爾蒂一動也不動地抱膝，窺視著外頭一片片被切割成不規則形狀的雪白世界發愣。

「想不到居然下雪了……」

聽說別的小小人兒寄居的地方，下雪是常有的事，不過在諾爾蒂這兒，因為地理環境的關係，下雪的次數不是太多，即便真的飄雪，也只是在地面形成薄薄冰晶的程度。

像今天這樣，一腳踏下去可以形成雪腳印的鬆軟觸感，倒是頭一遭。

維持著相同的姿勢蹲久了，腳有些發痠，諾爾蒂索性一屁股坐下去。雪花冰冷的感覺滲入身體內，反倒讓她原本紛雜的失落沉澱下來。

晨霧漸漸散去，有枚雪花緩緩飄落，恰巧卡在她頭頂上的葉脈間，折射出冬陽的光彩，那道晶瑩剔透的純粹，讓諾爾蒂不禁看得出神，忘卻了今天原本的借物目的。

不知道諾爾蒂什麼時候才會想起來呢？

※此為地板下的小矮人企劃創作，第一次丟這種企劃玩還滿新鮮的，不過還不知道怎麼跟其他玩家交流，如果有想讓自家小小人兒加進來的，也歡迎留言討論囉！這也是最後結尾會停留在讓人覺得「未完待續」的原因 ^_^ 突然覺得文內為了建構諾爾蒂的生活環境及背景，充滿了文字敘述，對話框趨近於零，希望大家看得下去囉~

碎念完畢 :p