枝芽間的呢喃

那之後，緒花一如往常的忙碌，每天盯著系統跑報表，十指飛快地在鍵盤上繕打著主管交待的繁瑣資料。即便是如此枯燥乏味的工作，但每一筆資料看起來雷同，卻又各自獨立，讓她也只能耐著性子專注在上頭。

打卡鐘一到四點整，發出細微的機械聲響，將油墨條跳換到「下班」那格欄位上。

同事之中，不知道是誰說了一句「好像快下雨了」，引起辦公室內一陣小小地騷動。

緒花打住手邊的動作，側頭望去。這附近的商辦大樓都是近幾年新蓋的，為了提倡綠建築的概念，設有大片大片的玻璃窗，好讓自然光穿透。此刻，外頭卻灰濛濛的，厚重的灰色雲朵漫天壓下來，吸飽水氣的樣子，確實讓人感覺有些不妙。

看著昏暗的天空，心情也不自覺得受到影響，大概是進入工作倦怠期了吧！

緒花忍不住微皺起眉，往前推算起日子，到底在這家公司工作幾年啦？日復一日地工作著，時間的流逝漸漸快得讓人數算不清。

「松下小姐。」

原小姐拎著公事包快步走來，在她的位子旁站定，遞出一份以牛皮紙袋裝著的文件。

「這份資料今天要交給業務部的佐藤，麻煩妳。」語畢，便又匆忙地趕著離開。

「啊啊，又是這樣？」另一名和緒花較為要好的同事，小舞，湊過來對著主管離去的背影吐舌頭，為她打抱不平地碎唸著。

「送份資料，沒事的。」

「可是再十五分鐘就要下班了，妳手上的報表也還沒整理完吧？」

緒花快速地瀏覽過電腦裡的報表資料，其實大致上都完成了，只剩下最後校對的工作；她手腳利落地存好檔，決定先跑一趟業務部。

這是緒花第二次踏進業務部的辦公室，她禮貌性地和櫃台執勤的服務小姐打招呼，不意外的看到對方悄悄地正在收拾東西準備下班，大概是這時間太奇怪，儘管對方禮貌依舊，卻掩不住眼底帶點責怪的眼神。

她倒是很能理解，越接近下班時段，歸心似箭的心情總是越發躁動。

其實緒花大可將資料託給櫃台轉交的，但不知怎的，她突然想要見佐藤，那份無法解釋的心緒，直到現在她都想不透。很久之後，緒花總會這樣揣想，如果那天她沒有這樣興起，或許她和他不會再有更進一步的交集，會僅止於「同事」這層疏淺的關係而已。

當她隨著接待小姐的腳步來到辦公室時，佐藤正埋首在一堆統計報表當中，不知道是不是被那些數字弄昏頭的關係，見到她的時候，他慢了好多秒才回神。

「謝謝，這樣就可以了，先下班吧！」佐藤對接待小姐笑笑，然後從坐位上站起身來，客氣地問起緒花要不要來杯咖啡？

不過佐藤的問話沒有選擇餘地，緒花還來不及開口拒絕，濃郁的咖啡香已經充斥在辦公室內。

「那個……」

當緒花侷促不安地捧著熱咖啡、端坐在沙發上時，還在想，明明就是個簡單的公文遞交任務，到底是為什麼會演變成在其他部門的主管辦公室喝咖啡的局面？坦白說，要不是礙於場合不對，光是手上溫暖的熱度與咖啡香，便舒適地足以讓她誤以為自己已經下班了。

她放下咖啡，斂起發散地心神，遞出紙袋：「這份資料是原小姐請我轉交的，還請佐藤先生先過目一下，如果有問題，方便我立即替您向主管反應。」

聽到她公式化的客套，佐藤挑挑眉，還沒出聲提出疑問，緒花已經先一步回答：「原小姐沒有告訴我是什麼資料，只說今天要送到您手上。」

佐藤將資料抽出一部份，快速地掃視一遍，頷首表示瞭解後，便不再說話。

倒是和他對坐的緒花揣懷著坐立難安的情緒，和主管單獨共處喝咖啡本來就讓人緊張，更何況面對的還是其他部門的主管，她與他交談過的次數屈指可數啊。

「佐藤先生！」

「嗯？」

「如果沒有其他吩付，是不是……」緒花還在思索著用什麼字眼表達自己打算先離開的念頭，卻被佐藤先一步打斷。

「咖啡再不喝會冷掉的。」

聞言，緒花反射性地低頭，眼前盛裝著深褐色液體的杯子已經不再冒著熱氣，倒是濃郁的香氣依舊；主管都這樣開口了，她也只好恭敬不如從命的端起咖啡就口。

在這啜飲的空檔，緒花曾經悄悄抬眼，從杯緣偷覷起佐藤的神色。

她自認為自己是個挺會「閱讀空氣」的人，但此刻卻讀不懂現下的狀況、與眼前的人。

「閱讀空氣」是最近在職場上流行的字眼，她是前幾天在雜誌上學到這個新名詞的，指的是要培養對環境氛圍的敏感度，而且還要能作出適當反應的臨場力。

就在緒花以為沉默將無限延展下去時，佐藤總算是開口說話了。

「硬是留松下小姐下來喝杯咖啡，是不是造成妳的困擾了？」

「啊，不會不會。」

兩人一來一往地客套半天，緒花堆起的職場笑臉也不免有些僵硬，偏偏又不知道該如何是好。

關於佐藤這個人的傳說不少，他是最佳業績的紀錄保持人，也是第一個蟬聯整年度季冠軍的業務員，他更是各部門裡最年輕的中階主管；他果斷的行事作風確實有助於業績的提升，只是……看在某些老鳥眼裡，實在是太超過了。

然而撇開佐藤在工作上的優異表現，私底下的他是個怎麼樣的人，卻沒人知道；那些看不慣佐藤的傢伙費盡心思，怎麼也挖不出可以讓他們碎嘴的八卦。

「妳在企劃部待多久了？」

「嗯……」緒花微蹙起眉，不很肯定的說道：「兩年左右。」

「有作過企劃案的負責人嗎？」

「沒有。頂多是幫原小姐準備案子的素材資料而已。」

「那之後試著負責一些比較小的案子如何？」

聽到佐藤的建議，緒花睜大眼，惶恐不安地揮揮手：「怎麼可以，我的能力還不足以負責什麼案子啦！」

「上次那份報告，松下小姐就做得不錯啊！」

「謝謝佐藤先生的讚美，不過還是比不上您厲害。」

然後，緒花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什麼，原本掛著笑臉的佐藤褪去唇角的笑意，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；也許只是幾秒鐘的時間，她卻覺得過了好久好久。

「兩年了，難道松下小姐打算一直只做個小助理嗎？」

 花兒未飛…待續…